【觀察者網(wǎng)/楊晗軼譯】

軟實力是如何被發(fā)明出來的

將近三十年前，美國政治學家、前政府高官約瑟夫?奈在《外交政策》雜志提出了一種叫做“軟實力”的新概念。它像野火般傳播，定義了我們的時代。奈提出軟實力 （亦稱同化性實力）的時候，冷戰(zhàn)剛結束，世界實力關系正在經(jīng)歷根本性的變化。

奈在文章中寫道，雖然美國當時的相對實力不如二戰(zhàn)剛結束時強大，但它擁有另一種獨特的、嶄新的實力來源。按照定義，實力或權力就是“控制他國和使別國做本不愿做的事的能力”。美國除了具有顯而易見的軍事實力——即脅迫性的硬實力之外，還擁有強大的軟實力。通過汲取和運用軟實力，美國將鞏固其在全世界的領導地位。

測量硬實力很簡單，統(tǒng)計一下導彈、坦克數(shù)量和軍隊人數(shù)就大致有數(shù)了。斯大林曾經(jīng)有句名言：“教皇有幾個師？”

美國的軟實力具體包括哪些內容呢？奈歸納出了三大類別：文化類、意識形態(tài)類和制度類。他認為在這些領域，全世界都爭相模仿美國。軟實力被定義為通過在文化、意識形態(tài)和制度上吸引別國模仿，使其按你的意愿行事的能力。

“如果一個國家能使其權力合法性得到別國認可，它在實現(xiàn)自身意愿時遭遇的阻礙將較小。如果它的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具有吸引力，那么其他人將更愿意遵循。如果它能夠建立與本社會一致的國際規(guī)范，那么它將不太需要被迫做出改變。如果它能通過支持某些制度，使別國愿意按主導國偏好的方式引導或限制行為，它將無須動用代價不菲的脅迫性實力或硬實力……同化性實力就是要讓別國追求你的追求，軟實力的來源是文化吸引力、意識形態(tài)和國際制度。”

奈進一步為美國的軟實力定性，稱其具體內容包括自由民主政治、自由市場經(jīng)濟，以及人權等基本價值觀——這在實質上就是自由主義。

約瑟夫·奈在2004年的《軟實力：世界政治的成功之道》中，再次描述了軟實力

在軟實力概念被提出后的二十余年里，世界大勢與奈的預測基本吻合。在冷戰(zhàn)獲勝后，內嵌于美國價值觀的自由主義在全球大受歡迎，一時風頭無兩。的確有一段時期，世界上幾乎每個國家都渴望成為美國，渴求美國所擁有和追求的一切，以至于弗朗西斯?福山創(chuàng)造出了“歷史終結論”，稱世界政治發(fā)展已經(jīng)到達終點，其形式就是自由主義民主。

按照非政府組織“自由之家”的統(tǒng)計，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到新世紀第二個十年，自由主義民主國家的數(shù)量從60幾個增加至近150個。根據(jù)《華爾街日報》和美國傳統(tǒng)基金會的排名，自由市場資本主義經(jīng)濟體的數(shù)量從40多個上升至近100個。許多國家放棄了本國原有的政治和經(jīng)濟體制，轉型成為與自由主義價值觀相一致的新政權——用奈的話來說就是追求美國的追求，這是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現(xiàn)象。我把它稱為“大皈依”。這便是軟實力的絕妙之處。

有段時期，幾乎每個國家都想成為美國，追求著美國的追求

在國際關系領域，正如奈所倡導的那樣，在美國引領的全球化驅動下，世貿組織、世界銀行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等國際機構得以建立和擴張，并成為國際制度基礎，而這樣的國際制度在結構上受美國的“同化性實力”的影響。冷戰(zhàn)結束后，美國利用其天然具有“排他性”的同盟體系來鞏固國際制度安排。希拉里?克林頓在擔任美國國務卿時，曾將奧巴馬的“亞洲再平衡”戰(zhàn)略歸納為：建立“以規(guī)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從而）……管控新興大國的和平崛起，以及推進普世規(guī)范和價值。”

當然還有歐洲。歐洲一體化工程成為美國軟實力的局部體現(xiàn)。作為超國家實體的歐盟扮演了奈的軟實力敘事中“國家”的角色。全世界一整代人充滿艷羨地見證了這場前無古人的試驗——許多歐洲國家主動放棄越來越多主權，自愿遵循一套或若干套以各國共同的自由主義價值觀為基礎的規(guī)則。布魯塞爾和奈的主張完全一致，歐盟所有現(xiàn)成員國和潛在成員國所欲所求，跟西歐核心成員國所欲所求完全一致。

“同化性實力是一個國家通過構建某種形勢令別的國家以與其一致的方式發(fā)展偏好或定義自身利益的能力。”

歐盟非常善于運用軟實力，一度使所有國家對入盟心馳神往。就連文化和價值觀迥異于歐洲的穆斯林大國土耳其，也愿意接受改造，采取歐盟的制度和法律。烏克蘭為了加入歐盟，甚至甘愿冒與俄羅斯交戰(zhàn)的風險。

從當時來看，21世紀仿佛真的屬于美國的全球軟實力帝國和歐盟的軟實力王國。

21世紀一度被認為是西方軟實力的世紀

但今天我們知道事情并沒有這樣發(fā)展。

前文描述的歷史背景與今日的世界形成反差。明眼人都看得出來，軟實力帝國正在我們面前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