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類學習本位型學生的評價，在高校中也存在著兩極口碑的分化。一般而言，行政輔導員老師更喜歡參與積極參與學生工作、多方面發(fā)展的學生，而專任教師則更希望學生將更多時間花在學習上（參與學生社團與競賽過多的學生，常常需要上課請假比賽、訓練乃至演出）。學生能否全面發(fā)展，一方面與其本人的“能力”及意愿有關，另一方面也更與其所在家庭能夠提供的視野、資源有關。

毋庸諱言的是，就筆者所在的學校，來自沿海發(fā)達城市的學生往往興趣視野、表達能力要優(yōu)于偏遠山區(qū)及農(nóng)村地區(qū)的學生。這一點也讓筆者聯(lián)想到高考招生中的自主招生制度改革，原意是希望在自主評價招生時招到不只是會考試的學生，但與之相伴的另一面，則是催生了大量輔導申請自主評價的中介，協(xié)助高中生申請專利、撰寫論文，甚至出現(xiàn)高中生發(fā)SCI的“驚人”新聞。

評價機制背后的問題，依然涉及資源不平等所造成的機會不均等。只能說大學里面評價學生的綜合測評邏輯，與評價教師的數(shù)目字管理方式，都在一定程度上完美復制了社會中資源分配的邏輯，無非是版本迭代的區(qū)別。

而今天青年教師之所以對越來越繁重的考核變得麻木，原因就在于他們早已在學生時代經(jīng)歷過類似考核方式的毒打。（例如，筆者讀博時就經(jīng)歷過需先行墊付學費，再通過年終考核決定是否全額返還的考核體系了）。

那么，也許有人會問，上述評價體系存在的問題，難道教育管理部門沒有注意到嗎？

的確，在中國談高等學府，不能只關注其受市場配置的一面，還要意識到其主要收入仍來自國家或省財政的撥款，也就是通常被稱作公益二類事業(yè)單位的一面。

應該說，從教育部頒布“破五唯”（唯分數(shù)、唯升學、唯文憑、唯論文、唯帽子）以及出臺一系列鼓勵教學的措施之后，評價方式問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解，比如有省級以上教學競賽的獲獎可以競爭教學類職稱等等。

從高校中各學科的區(qū)別而言，教學的確對人文學科的學者有著更大吸引力，這和蔡老師在回應中提到的士大夫傳統(tǒng)密切相關，但也有一些現(xiàn)實因素。

在今天的大學，刨去“科研”這條對部分人康莊、對另一部分人羊腸的道路以外，工科專業(yè)教師可以接企業(yè)橫向項目，社科（法政經(jīng)管）等專業(yè)教師常與地方需求深入綁定，而人文學科、特別是普通院校的文史哲專業(yè)教師，如果在科研上無法取得更大成就，唯一可以釋放其十年寒窗積累的退路（用蔡老師的話說是“守護自己的尊嚴”）就是課堂。

這也是為什么在各類課堂實錄類書籍中，文史哲的講課稿是最受歡迎的；在高校的通識選修課中，也往往是趣味橫生的人文課程拔得頭籌。但即便如此，現(xiàn)在的文科課堂依然面臨著科研導向型備課、課程教務管理要求過多以及新知識媒介等多方面挑戰(zhàn)。

四、鯨魚不能失去自行車

這是一個聽來的故事。某小眾專業(yè)師資力量不足，借用其他系教師L上課，L老師科研成果豐碩，但研究領域比較專門且沒有團隊，因此常為結項發(fā)愁。

接到兼職上課消息后，L老師熱情應允了，但后來發(fā)現(xiàn)期末評教時學生怨聲載道，原來L老師將科研任務（翻譯、文獻整理）等變成作業(yè)，分包給該專業(yè)的本科生，關鍵是這些科研內容與該系學生不能說是聯(lián)系緊密吧，至少也是毫無關系，為此學生打趣道：“我們不能失去這些作業(yè)，正如鯨魚不能失去自行車”。

在傳統(tǒng)觀念中，經(jīng)常聽到的一句話是教學與科研相互促進，套用這句話也可以說，變了味的科研會影響教學的變味。

五、魯迅遭遇“智能路障”

教師S曾在課堂講授魯迅，并要求學生根據(jù)具體文本做口頭報告。某次，一位學生報告極為精彩，不僅有文本細讀，還參考了部分魯迅研究的前沿成果。S教師剛博士畢業(yè)不久，由于工作所在學校層次不高，對學術研究感興趣的學生寥寥無幾，因此以為發(fā)現(xiàn)璞玉，遂在課間與該生進一步交流。學生坦言自己的報告參考了某位學者的成果，S師高興地追問是哪位學者，學生答曰B站“智能路障”老師的魯迅專題。當然，等S師自行補課后，才得知“智能路障”老師的確是B站優(yōu)秀知識區(qū)up主。

在大平臺、自媒體塑造的當下信息傳播新方式中，是非常講究細分賽道的，知識區(qū)的up主往往會為一期十幾二十分鐘的視頻（相當于大學中的半堂課）而花費數(shù)周、甚至更長時間去準備，因此在個別話題的深度與趣味性上，一定是領先于因埋頭寫課題而備課時間不足的大學老師的。為此，一部分負責的教師能做的，只有加大自我剝削，利用夜晚、假期等個人時間去看書、備課，這也是為什么近年青椒身心健康皆受到較大損害的原因之一。

以上只是對大學教師、特別是青年教師生存狀況掛一漏萬的描述，此外諸如行政兼職、掛職與班主任要求、繁瑣財務報銷制度等不能一一例舉。

這時候也許又有人會問，既然如此，在當下如此注重“投資-回報比”的時代，為什么還有前赴后繼的猛士選擇這道窄門呢？

回到話題的緣起，蔡老師仰慕的歷史人物是田橫這樣的義士，很多從事高校教師的人在一開始，應該也和蔡老師一樣，身上有未完全被馴化、殘存的古典價值光芒。光芒雖微弱，但也偶然會在課堂中求知若渴的眼神與心領神會的一笑中綻放，借用毛尖老師的話，“最好的時光在理想主義的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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