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經濟學作為歷史理論

馬克思經濟學作為解釋歷史的理論，其建構起點是對歷史的抽象，由此形成勞動價值論作為基礎理論，利潤率下降趨勢規(guī)律理論作為總結。與此對立，新古典經濟學是從公理、假設演繹出來的理論，所謂“個人化理性選擇及其競爭均衡”是只有個人、沒有社會，本質上是一種非歷史的社會契約論，其建構起來的理想狀態(tài)“帕累托最優(yōu)”其實是反映了資產階級的理想或夢想，即是認為到了資本主義就“歷史終結”。

這樣看來，就解釋歷史而言，馬克思經濟學的建構起點應該是比新古典經濟學合理。然而這種合理性并不必然構成理論的優(yōu)越性，畢竟，馬克思所建構的是一個關于抽象的資本主義模式的理論（“資本一般”），而不是直接再現(xiàn)歷史。

這里的問題是：理論上呈現(xiàn)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與歷史上存在的資本主義體系，這兩者之間究竟是什么關系？在馬克思原本的政治經濟學研究計劃中，承接著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理論的將是關于國家、國際貿易、世界市場的系統(tǒng)探討和闡釋，然而這個后續(xù)任務卻因為他的逝世而來不及展開，只能留給他的繼承者。而繼承者從馬克思的著作中，應該能夠得到指引以面對這個任務，這其中有三點尤其值得探討。

一，既然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是一個整體，那么，研究對象就必須是整個體系的資本主義、存在于世界范圍的歷史資本主義。這樣，對特定社會的資本主義動力、演化和后果的研究，起點只能是先澄清該社會在資本主義體系中的特定位置，包括被卷入體系的過程和方式。由此引申，既然資本主義體系的空間擴展是一個逐步進程，則在世界范圍上存在著體系的核心和外圍區(qū)域的演化，這不僅是歷史呈現(xiàn)出來的面貌，而且也是理論邏輯的必然。

二，即使是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已經確立成為主導的社會中，其持續(xù)下去所需的條件也不一定必然存在，始終還是由技術和社會雙重決定。例如，作為基礎條件的系統(tǒng)的商品化勞動力能否持續(xù)存在，這沒有必然規(guī)律，而是取決于特定的政治、經濟和文化環(huán)境。由此引申，被卷入資本主義體系的特定社會，特別是在外圍區(qū)域中，是否就形成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主導，尤其是雇傭勞動關系是否主導和普及，這也是并沒有必然規(guī)律。

三，然而，只要是被卷入資本主義體系，則無論哪個社會都必然得面對這個體系的運作邏輯的強制。所謂強制，如果不再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主導和普及，那應該是什么？答案始終只能是系統(tǒng)性的資本積累，畢竟這正是資本主義的特性，無論是總量資本還是部分資本，其運作都是以此為核心。

由此引申，資本主義體系的持續(xù)和擴展，或許在歷史長時段中確實是以剩余價值生產和榨取為基礎，但也往往有可能是依賴其他性質的剩余生產和榨取，包括奴隸、農奴等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也包括掠奪外圍區(qū)域以至非資本主義社會，甚至包括榨取那些力圖超越資本主義的社會的剩余（例如今日中國所面對的資本主義核心國家的盤剝）。

針對以上三點以至更廣泛的關于資本主義體系的探討，就解釋歷史、改變世界而言，應該是馬克思的繼承者的必然使命。至于無視現(xiàn)代世界是資本主義世界，無視資本主義體系在世界范圍的的絕對主導地位，認為特定社會能否成為資本主義（或超越資本主義）只是取決于本身的政治、經濟和文化演變，甚至認為資本主義（或超越資本主義）僅僅是一種模式，讓社會內部的主導政治力量自由地可選可不選，這應該是跟馬克思理論的本意相去甚遠吧。

（本文載于《明報》2018年5月14日，之后稍有修改和補充，發(fā)于微信公眾號“保馬”。觀察者網已獲作者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