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者網(wǎng)：面對前所未知且爆發(fā)突然的新冠病毒，一些國際專家認為，中國采取的措施果斷有力，這為國際社會有效應對疫情挑戰(zhàn)贏得寶貴時間。但當中國疫情有所緩和之時，全球多地開始出現(xiàn)新冠肺炎病例，其中包括美國，韓國、日本、意大利、伊朗等國家病例驟增，為何中國疫情的教訓和經驗沒有給其他國家?guī)碜銐蚓荆?

庫恩：每個國家的情況都不同，我們需要具體分析其單一體制。

首先，幾乎很少甚至沒有哪個國家能像中國這樣嚴格高效封鎖一個地區(qū)或城市。比如美國，最初出現(xiàn)的一些病例確實曾去過中國，但病例數(shù)量并不多，后來確診數(shù)不斷上升，甚至超過中國，這是一個相當令人擔憂的情況，但是在最開始，和每年將近1500萬人傳染流感或其他疾病相比，這個數(shù)字是很低的，盡管新冠病毒的病死率更高。如果你是決策者你會怎么做？要不要采取嚴厲措施？哪怕會打斷人們的正常生活和工作，甚至有人因此被解雇？如何來權衡這些問題？做決策不像拍腦袋那么容易。

（圖自百度疫情實時數(shù)據(jù)）

我認為，對任何一個國家而言，無論是中國、伊朗、韓國還是其他國家，最重要的是透明。疫情爆發(fā)后，習主席在中央政治局常委會上強調，要“及時準確、公開透明發(fā)布疫情”，從那以后，我認為中國在透明性這一點上做到了。也許有人對新冠肺炎的評估或診斷有不同看法，是通過核酸檢測還是CT掃描來確診，但這些主要是技術層面的差異，總體來說，中國保持疫情的透明度。此后，其他國家卻各行其是。

在伊朗，目前普遍認為伊朗最開始隱瞞了確診病例數(shù)，因為當他們開始公布相關數(shù)字時，死亡率相當于中國的十倍。如果和中國爆發(fā)的疾病是同一種，為何兩者的死亡率有十倍之差？后來發(fā)現(xiàn)，伊朗為了不引起民眾恐慌，只通報病死數(shù)，沒有通報不斷增長的確診病例和疑似病例數(shù)，這樣一來，導致病死率變得更高。當人們認為政府沒有說明真相時，就會散布恐慌。在韓國，因為一個孤立的宗教團體，導致疫情爆炸性發(fā)生。我有一個印度朋友，前些天告訴我印度只有3例，這顯然不太對勁，印度是中國的鄰國，有很多中國商人在印度，相比之下韓國已經有數(shù)千例了。所以每個國家各自需要在國內做哪些權衡，都不太一樣。

回到你剛剛的問題，我覺得不能給一個一刀切的答案，畢竟每個國家情況不同。但總的來說，所有國家都應當嚴肅對待，都需要公開透明地披露信息。每個國家的響應措施具體會如何，我們還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大家能從中國經驗中借鑒很多。中國不僅推動世界認識和了解了新冠病毒，而且為未來處理重大突發(fā)公共衛(wèi)生事件積累了重要經驗。我也聽說中國已經派醫(yī)療專家組去伊朗幫助抗擊疫情。當然現(xiàn)在處境很可怕，可能也有一個好處是，中國在某些方面取得成功并有益世界。

觀察者網(wǎng)：美國疫情上升為全球最嚴重，官方和媒體機構是否也有相關的防疫知識普及和防控措施教育？

庫恩：目前有一些社區(qū)正在做。美國社會體制并不像金字塔一樣自上而下，盡管特朗普總統(tǒng)可能希望如此。美國國內有大量社會團體都在參與抗擊疫情。政府給出指導意見，然后州政府、各地民間組織、各類非盈利機構都參與進來；但目前市場出現(xiàn)了一些混亂，所以還很難說。這不像中國的五級地方政府，每件事都能自上而下迅速傳達。美國有很多覆蓋面廣、根基深厚的民間機構，尤其是那些歷史悠久、運營良好的組織，在這個關鍵時候就特別能發(fā)揮效用，所以能看到在處理類似重大事件時，通常是美國民間力量展現(xiàn)出動員能力。

美國護士協(xié)會對6500名護士的調查顯示，只有44%的護士獲得新冠病毒相關檢測指導（圖自路透社）

觀察者網(wǎng)：近期您多次就疫情撰文稱，中國所展現(xiàn)的最突出能力是動員，中國面臨的最大挑戰(zhàn)是謠言。如果換作美國，您認為會是什么？

庫恩：我認為美國面臨最大的挑戰(zhàn)就是能否有效動員。新冠病毒在美國大爆發(fā)，美國要啟動大面積隔離措施非常難，做不到像中國這樣嚴格封城、全民隔離。

美國最突出的能力應該是民間力量。政府當然會起到一定作用，但作用有限。美國各類社會組織之間存在競爭，畢竟服務于不同利益群體，但到了這種關頭它們可以優(yōu)勢互補。某種意義而言，兩者都是必要的。我們必須正視挑戰(zhàn)，清楚自己的能力是什么。中美各具優(yōu)勢，也各有挑戰(zhàn)。當然，我相信中國和美國都可以處理好疫情，但在美國就不可能看到像中國這樣強大的動員能力。不過美國有很好的信息共享機制和大量獨立運作的機構，體制中的各個機構具有一定獨立性，能迅速做出反應?？傮w來說，在抗擊疫情方面，中國和美國將各自展現(xiàn)不同優(yōu)勢。

觀察者網(wǎng)：事實上，中國疫情爆發(fā)以來，專家和民眾都很關心疾控和衛(wèi)生防疫體系運轉，當然會拿美國CDC來作對比。有人認為中國CDC地位太低，相較之下，美國則可以直接向總統(tǒng)匯報情況，甚至在緊急情況下能直接向公眾通報。您對美國歷來的疾控工作印象如何？有哪些方面可以改進或值得中國借鑒？

庫恩：每個體制都有自己的長處和短板。如果你所在的管理體制或行政體系內，信息是集中管理，遵循匯報機制，那么你會看到極強的執(zhí)行力。比如中國，有著相當獨特的體制，既是一個強大的經濟體，又有著自上而下、組織有序、執(zhí)行力強的機制。如前所說，新冠肺炎阻擊戰(zhàn)和脫貧攻堅戰(zhàn)都是很好的例子。正是因為這樣的體制，中國才能使將近一億的貧困人口脫貧，才能讓可怕的疫情得到控制。

在美國的體制中，權力和監(jiān)管是多頭的，信息不受控制，任何人可以說任何事。但現(xiàn)在，這就意味著存在很多虛假信息，一部分人就會被誤導。但總的來說，如果有很多想法涌現(xiàn)出來，很多真實、準確、有用的信息也會被迅速發(fā)現(xiàn)，人們會作出這樣的判斷。

事實上，美國CDC也是如此，它是一個獨立機構，可以自由發(fā)言，就像美聯(lián)儲在金融市場中的地位。盡管特朗普總統(tǒng)對美聯(lián)儲非常不滿，為了提振經濟、贏得大選，他試圖強迫大家按他的意思來，比如降低利率，提振經濟，贏得大選，但他做不到，因為體系就是這樣，其中的每一個機構之間相互依賴、相互制衡。就抗擊疫情而言，美國CDC有能力發(fā)布預警或實施任何它認為有必要的事。所以，如果政府為了不讓民眾恐慌、防止股市下跌、不影響總統(tǒng)連任等，從而對CDC提出要求的話，CDC不必聽從這些，他們會以大眾利益著想、排除當局影響，做出正確決策。

因此，我認為中國能從中學到的經驗可能不是以任何方式去改變整個疾控體系，而是認識到體系中需要調整的某些方面可能需要得到正常等級結構之外的授權，或許可以讓CDC擁有一定程度的獨立性，這樣他們只需要關注公共衛(wèi)生和健康問題，而不用擔心是否會被上級質疑或擾亂經濟秩序。

我想分享一個我知道的故事，有一位中國醫(yī)生在醫(yī)學領域很有權威。因為他很出色，上級領導希望他能進政府部門，但他說自己不想從政，只想當一名醫(yī)生。于是領導跟他磨了很多年，終于說服他進了政府部門。后來發(fā)生了一起重大事件，他在向公眾回應對醫(yī)學問題的看法時，和自己領導并不一致，隨后他的朋友問他，你為什么這么做？你會被開除的。他回答說，反正我從來不想從政，開除就開除吧。當醫(yī)生的話，他們就不會開除我，因為我救了他們的命。

專業(yè)人員只需專注自己的專業(yè)，尤其在醫(yī)療領域，而無需關心政客在想什么。這次全球疫情蔓延會是一個很好的學習過程。

中國可以研究如何進一步發(fā)揮動員能力這一優(yōu)勢，可以研究如何調動民間社會的優(yōu)勢力量,尤其是在醫(yī)療領域。為了未來可以更好地保衛(wèi)這些城市，中國要讓最優(yōu)秀的專業(yè)人士在健康、福祉和流行病等問題上擁有獨立發(fā)言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