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觀察者網(wǎng) 白紫文】

觀察者網(wǎng)：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上，究竟是如何詮釋“陽剛之氣”的？

心葉：現(xiàn)在世俗語義下的陽剛之氣，確實是和男性特征比較貼近。但如果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來講，“陽”和“剛”其實都是宇宙論相關(guān)的命題。

宋儒在宇宙論的描述中常援引“立天之道曰陰與陽，立地之道曰柔與剛”（《周易·說卦》），來描述陰陽剛?cè)嵯嚓P(guān)的問題。這二者是“氣”“質(zhì)”層面的含義，與兩性有關(guān)，但又在萬物化成之前，刻板地將“陽剛”歸屬于男性特質(zhì)并不妥帖。

簡單地說，“陽剛”可以推及《周易》中“乾”德所講的“自強不息”，而“強”所講的不只是暴力之強，“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同樣是強，而孔子說“君子居之”（《中庸·問強章》），強也好、陽剛也好，于人而言，強調(diào)的其實是一種“健旺不折”的生命狀態(tài)。

所以陽剛并不狹隘，只是一種表現(xiàn)，只要表現(xiàn)的情境得當(dāng)就是好的。

觀察者網(wǎng)：能具體談?wù)剢幔?

心葉：宋儒講整個宇宙來自于無形無象、無聲無臭之時，稱為“無極”或者“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fù)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

周敦頤《太極圖說》

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fù)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

大概來講，所謂“陽”是一個動態(tài)的東西，而“陰”看似靜態(tài)，但事實上它是一個類似存續(xù)能量的過程。中醫(yī)講“陰虛”，就是指這個人透支了自己身體存續(xù)的能量，透支了自己的潛能。

一定程度上，按照物理的概念來理解的話，“陽”類似于動能，“陰”類似于勢能，而“動極而靜，靜極復(fù)動”，表明“陰陽”其實是個流轉(zhuǎn)的過程。

“陽剛之氣”的這個“氣”本身按傳統(tǒng)儒家來講，可以理解為物質(zhì)構(gòu)成的本原單位，并不復(fù)雜。

而“陽剛之氣”的本源概念，來自古人所認(rèn)為“天”這種表現(xiàn)形式，就是“乾”道。《周易》講，“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這是大家很熟悉的。

《周易》八卦圖

宋儒講“乾”道的時候，說“天”的表現(xiàn)形式叫做“健而無息”。

《程氏易傳·乾傳》

乾，天也。天者，乾之形體；乾者，天之性情。乾，健也，健而無息之謂乾。

為什么如此？因為其所指的是“至剛至陽的物”（《朱子語類·卷六十八》》：蓋天是個至剛至陽的物，自然如此運轉(zhuǎn)不息）。于人而言，這種至陽至剛的表現(xiàn)就是此前所講的“健旺不折”的生命狀態(tài)，具體指遵循本心蓬勃向前、不因任何外物而改變，這個才是“陽剛”。

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陽剛其實沒有什么性別分別。

只不過在古代，因為社會的現(xiàn)實確實是以男性為主、女性為從，所以自然就以“陽剛”來要求男性，男性為“主”，女性則為“從”，所以就以“陰柔”一方面來要求女性。

但是我們的社會演進到今天這個地步，社會分工對于女性和男性的要求已經(jīng)沒有太多分別。

觀察者網(wǎng)：也就是說，女性也可以有“陽剛之氣”。

心葉：“陽剛之氣”不是一個簡單意義上的雄性特征，你能說“健而無息”只有男性擁有、女性沒有嗎？剛才也講了“自強不息”，這個“強”是什么？

《中庸》里有一篇“子路問強”，子路問孔子什么是“強”，孔子說北方之強叫做，“衽金革死而不厭”，像戰(zhàn)場上那樣“強者居之”這般的強，就是勇武好斗的人能夠做到。

但孔子是否嘉許這樣的“強”呢？在儒家看來以寬柔之道教化眾人，即便橫逆加身也不逞私報復(fù)，才是“君子居之”的“強”。因此，該篇后面講道：“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nèi)?；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

與大家和睦，但是不屈從于流俗，這是“強”的表現(xiàn)；執(zhí)中守正，不偏倚某一方，這也是“強”；世道安順太平的話，你不改易原有的志向，這也是“強”；國家如果無道的話，你至死堅守自身的德行，這也是“強”——這些都是古人所嘉許的“陽剛”的表現(xiàn)。

《中庸·問強章》

子路問強。 子曰，“南方之強與，北方之強與，抑而強與？ 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君子居之。 衽金革，死而不厭，北方之強也。而強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強哉矯。中立而不倚；強哉矯。國有道，不變?nèi)桑粡娫粘C。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

這里談的就是不論男性女性，而是作為一個參與到社會當(dāng)中的人，怎樣做算是“強”的狀態(tài)。這個“強”本身就是陽剛之氣這個“乾”德在世間的顯現(xiàn)。

所以，這些和雄性特征有什么必然聯(lián)系嗎？好像也沒什么。

談完“陽剛”，再談下“陰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