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wǎng)專欄作者 修木】

3月初，特朗普宣布接受金正恩拋出的橄欖枝，“在5月”進行會面，日歷紙一張一張撕去，朝美各級官員逐漸開始接觸安排，最后是否能夠達成會面尚未可知，去年一度劍拔弩張的氣氛卻已緩和不少。

這一邊，朝鮮以一輪又一輪的核導試驗回應美日韓軍事同盟一次又一次升級軍演；另一邊，已經(jīng)達成的伊朗核協(xié)議，卻持續(xù)受到美國退出威脅。

這樣的局面，像不像對歷史的復刻呢？

本文系香港中文大學修木博士參考已故著名記者唐?奧伯道夫 ( Don Oberdorfer )所著《兩個朝鮮》；時任美國官員杰爾·斯威特（Joel S.Wit）丹·佩爾蒙（Dan Poneman）和羅伯特·加盧奇（Robert Gallucci）等合著《焦點展望：第一次朝鮮核危機》（The first North Korean nuclear crisis）；當時常駐北京的CNN資深國際新聞記者齊麥可（Mike Chinoy）所著《熔毀》（Meltdown）；《紐約時報》駐白宮記者貝克(Peter Baker)著《榮火時代：布什與切尼在白宮的日子》(In Days of Fire：Bush and Cheney in the White House）等歷史資料，分析梳理25年來美國方面對于朝鮮擁核歷史責任系列文章的第三篇。

上文講到，共和黨總統(tǒng)小布什在上臺后揮霍民主黨克林頓攢下的對朝外交家底，一邊叫囂美國要“同時打贏兩場局部戰(zhàn)爭”，一邊在“9·11”之后將朝鮮列入“邪惡軸心”。

本文接上一篇，講述2003年實際上沒有“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的伊拉克遭美國栽贓后狂轟濫炸，朝鮮卻抓住機會全力進行核沖刺，始終讓深陷中東泥潭的美國打也不是談也不是，到2009年元月，接任小布什的奧巴馬只能面對一份小布什政府“妥協(xié)的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對朝外交記錄：

朝鮮擁核誰之過（之三）：小布什捅下帶原子彈的漏子

核心提示：小布什政府內(nèi)的強硬派推倒框架協(xié)議之后，既拿不出大棒，也拿不出胡蘿卜，只會在六方會談之中扯皮。結(jié)果反倒讓朝鮮完成核沖刺，也給接手的奧巴馬留下一個難以收拾的爛攤子。

新保守主義的邏輯漏洞

小布什執(zhí)政近兩年，強硬派終于如愿以償推倒框架協(xié)議，只是接下來該怎么辦卻無人仔細想過。2003年初華盛頓上下忙著打伊拉克，號稱掌握薩達姆秘密發(fā)展核武的情報，甚至拿到聯(lián)合國大會上去宣講。雖說國際社會被說服的人不多，在美國國內(nèi)卻得到足夠的支持，連后來在奧巴馬任內(nèi)擔任要職的幾位重量級民主黨參議員，例如希拉里、拜登、克里，都投票贊成對伊拉克開戰(zhàn)。朝鮮重啟寧邊反應堆沒有多少人注意，忙著準備在中東打仗的美國軍方擔心的反倒是朝鮮挑起事端，讓人分心。

入侵伊拉克在3月正式打響，只用三周就擊垮伊軍主力，先發(fā)制人的戰(zhàn)略奏效，強硬派深受鼓舞，的確曾經(jīng)考慮接下來拿朝鮮開刀。但是看過作戰(zhàn)評估之后，他們的結(jié)論卻與克林頓當局一樣，朝鮮不是一塊好啃的骨頭，動武不合算，軍事上最多也就只能派幾架軍艦戰(zhàn)機擺擺樣子 。

美國的氣勢卻刺激平壤進行核沖刺，在2003年元月初正式退出《核不擴散條約》，不但重啟寧邊的反應堆，還取出原本凍結(jié)在水池里的8000支廢料反應棒進行钚的提煉。這樣的事態(tài)說來令人覺得諷刺：為著入侵伊拉克，美國大肆渲染薩達姆暗地發(fā)展核武，不惜拿著假情報當證據(jù)；而朝鮮明擺著發(fā)展核武，小布什當局卻沒有什么反應。新保守主義的戰(zhàn)略，已經(jīng)在邏輯上露出一個很大的漏洞。

沒有胡蘿卜也沒有大棒

動手（的選項）被排除之后，下一個選擇是推動制裁，做起來竟然也不容易。

美國本身與朝鮮沒什么交往，制裁只能仰仗朝鮮四鄰的配合。問題是，在東北亞沒人愿意看到半島的局勢緊張，不單是中國與俄羅斯不贊成，連美國的盟友韓國與日本也不熱心。首爾與東京對所謂濃縮鈾的情報持有懷疑，而且此時各自都有與朝鮮進一步交往的計劃，私下對美國推倒框架協(xié)議的做法也有所保留。為了推動制裁，美國還得先做做樣子，嘗試以外交解決濃縮鈾的爭議，到解決不了的時候，才能說服韓國與日本追隨美國的策略。強硬派在美國政府內(nèi)部的爭論中獲得勝利之后，卻發(fā)現(xiàn)又得上談判桌。

此時正在推動經(jīng)濟改革的朝鮮還是很想與美國談判。凱利訪問之后，平壤通過各種渠道表示，想以會談解決雙方的糾紛，金正日甚至托人帶信給小布什，卻得不到理會 。也就是說，外交的王牌還是捏在美國手里，只是強硬派不愿意玩。他們所醉心的是在朝鮮實現(xiàn)政權(quán)更替，那才算是核問題的徹底解決。外交談判最多就是再搞一個框架協(xié)議，正是克林頓的失敗路線。這樣一來，小布什當局拿在手里的外交王牌不用，政權(quán)更替又不現(xiàn)實，手中既沒有胡蘿卜也沒有大棒，對朝核形勢的發(fā)展可以說是根本就沒有對策。

2003年8月27日在北京舉行朝核問題的六方會談時，各國代表團團長合影。從左至右依次為日本外務省亞大局局長藪中三十二，美國助理國務卿凱利，朝鮮外務省副相金永日，中國外交部副部長王毅，俄羅斯副外長洛修科夫，韓國外交通商部次官補李秀赫。

在中國的努力之下，最后搭成的外交平臺是朝、美加中、俄、韓、日在北京的六方會談。小布什當局堅拒與朝鮮進行雙邊談判，認定那是重蹈克林頓的覆轍。既然朝鮮的鄰國還想談，就拉上中俄韓日搞多邊會談，一起對朝鮮施壓。而平壤卻一心一意想與華盛頓對談，解決問題的鑰匙其實一直握在美國人手中，別人無法包辦。要經(jīng)過北京的一再勸說，平壤才勉強點頭參加六方會談，為的還是在此平臺上直接與美國人打交道。

為扯皮而來的美國代表團

美國代表團由曾經(jīng)帶隊去平壤的助理國務卿凱利領(lǐng)頭，國務院的溫和派也很清楚，要談出結(jié)果必定要與朝鮮進行雙邊接觸 。但是在政府內(nèi)部，溫和派卻敵不過強硬派。總統(tǒng)小布什對朝鮮了解不多，總是站在道德高度指責朝鮮殘忍，不守信用，威脅地區(qū)與世界安定，與外國領(lǐng)袖會談時還動不動就用臟字咒罵金正日 。副總統(tǒng)切尼的態(tài)度更為強硬，在討論朝鮮的內(nèi)部會議上曾經(jīng)丟下豪言壯語 ：“我們才不與邪惡協(xié)商。我們要擊敗邪惡?！?

雖然是溫和派帶隊，會談要點卻由白宮主持制定 ，規(guī)定很細也很死，“讓一個受過訓練，會講英文的黑猩猩就可以上談判桌?！碧岢龅囊獌r也很高，明知朝鮮不可能接受，為的就是讓談判失敗。國務院之外，代表團中還有來自國安會與國防部的官員，盯緊凱利的一舉一動，隨時向華盛頓各自的上級報告。六方會談在場內(nèi)是朝美針鋒相對，在場外則是美方代表團成員之間互相爭吵。

第一輪會談時，為了與朝鮮代表直接說上幾句話，凱利要向中方提出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請求：在場外休息廳的角落里擺一張沙發(fā)，讓他既能在其它各國代表的視線之內(nèi)，坐下來與朝鮮代表談上幾句，又不至于被人說成是進行雙邊會談（傅瑩長文中有關(guān)于此處細節(jié)的詳細回憶）。坐定之后，凱利首先要對朝鮮代表聲明 ：這不是談判，這不是正式會議。在休息廳中拿著酒杯相互寒暄的其他代表，眼看著朝、美代表在角落里坐下，紛紛情不自禁移步到沙發(fā)周邊，只為能聽見幾句內(nèi)容。

2003年8月六方會談開始，其后兩年跌跌撞撞進行了三輪，每一次都談不出結(jié)果。好在東道主中國想出一個辦法，每輪結(jié)束時發(fā)表一個主席聲明，總結(jié)一下各方立場，為舉行下一輪會談留下一些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