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查理周刊》遇襲后，法國開啟了一場保守但具有決定性意義的爭論——如何定義法國人的身份，以及這種定義能否容納活躍的、不斷增長的穆斯林人口。

這場爭辯的核心在于，伊斯蘭教在法國的多元文化社會中地位日益突出，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法國人的身份認同是否已經(jīng)與政教分離的世俗主義融為一體，以致該國無法實現(xiàn)在大革命中鑄就的共和理想。

為了實現(xiàn)法蘭西共和國的理想與宗旨：自由、平等、博愛，法國的法律和傳統(tǒng)一向強調(diào)不以種族、宗教和性別去評判一名公民。這一愿望上可追溯至法國大革命，下已深植于法國人的日常生活，《查理周刊》血案之后的國民團結(jié)大游行為這些理想喊出了最強音。

但對心懷不滿的穆斯林來說，這些理想，連同法蘭西共和國本身，都是那么遙遠和空洞。在穆斯林的傳統(tǒng)中，宗教生活與公共生活之間幾乎沒有差異。在他們看來，法國的價值觀是外來的，是褻瀆神明的，是通過近似于文化殖民的形式強加于他們頭上的，有時甚至是宗教和種族歧視的借口。

著有《法國的起義：法國與阿拉伯國民的長期齟齬》一書的安德魯·赫西教授說，“真正受到挑戰(zhàn)的，是法國作為極權(quán)民主國家這一概念。與共產(chǎn)主義一樣，法國的共和主義是一個全體性概念，它也是神圣的?！?

他說，法國是個“啟蒙原教旨主義”國家，強迫國民接受全體性身份認同。

在克利希蘇布瓦（Clichy-sous-Bois）等巴黎城郊破敗的移民社區(qū)，你能感受到一條明顯的鴻溝：此岸是大多數(shù)穆斯林的日常生活，彼岸是公民課上的法蘭西共和國。

法國總理曼紐爾·瓦爾斯曾因?qū)⒎▏毭駞^(qū)現(xiàn)狀描繪為“地域、社會和種族的隔離（territorial, social, ethnic apartheid）”而飽受批評。但自從10年前克利希蘇布瓦爆發(fā)反警察騷亂以來，這種狀態(tài)已蔓延到法國各地。雖然政府多次承諾進行改革，但貧民區(qū)的生活卻日益惡化：犯罪、失業(yè)、貧困、異化?，F(xiàn)在又出現(xiàn)了新問題：穆斯林青年激進傾向嚴重。

這里的年輕人對法國的所謂理想——自由、平等、博愛——嗤之以鼻，認為它們流于“假大空”。他們既感受不到平等，也不覺得自己是完全自由的，對民族團結(jié)更是沒什么概念。

克利希蘇布瓦社區(qū)的公屋（Pierre Terdjman攝）

塞納-圣但尼省穆斯林協(xié)會聯(lián)盟的負責人穆哈默德·昂尼切表示，“法國是提出《人權(quán)宣言》的國家。但僅此而已，它只是個宣言?！彼f，在君主制的英國，穆斯林們反而感覺比共和制的法國更加自由，衣食住行和宗教活動都能由自己做主。

在由大量工薪階層移民構(gòu)成的城市邊緣地帶，許多年輕人拒絕服從法國政府的規(guī)定，為褻瀆伊斯蘭教的《查理周刊》記者默哀一分鐘。

一名不愿透露全名的14歲少年氣憤地說：“他們不尊重我們，我們卻要為他們默哀一分鐘來表示對他們的尊重？對于不尊重我們的人，你叫我們怎么頂禮膜拜？我們做不到?！彼麑λ睦蠋熣f：“我會為巴勒斯坦默哀一分鐘?！彼呐笥驯硎就?，并加了一句：“停止偽善?！?

瓦爾斯總理和奧朗德總統(tǒng)已宣布，公立學校開設(shè)的公民課應添加“政教分離”等新內(nèi)容，以強化培養(yǎng)學生們世俗的共和價值觀。

但赫西教授指出，如果你是阿爾及利亞裔法國人，生活在城市的邊緣地帶，有著破碎的身份認同——既不是法國人也不是阿爾及利亞人，會一點阿拉伯語但并不多，那么伊斯蘭教可能成為你“身份中唯一的真實的部分”。

他補充道，“這個龐大的共和國讓你失業(yè)，不給你提供清真食品，禁止你佩戴面紗，不準你建宣禮塔，限制清真寺數(shù)量，讓你處處感受到被社會拒絕。在這種量級的敵人面前，你感覺自己化身為士兵投身于浩蕩的戰(zhàn)場，這是一種偉大的感覺?！?

瑪麗婭姆·西塞是克利希蘇布瓦市的副市長。十年前，她15歲的表弟正是在躲避警察追捕時觸電身亡的青年之一。他們的死在法國全境掀起了為期三周的騷亂，導致超過9000輛汽車被燒毀，近3000人被逮捕，56名警察受傷。

29歲的西塞女士說，從那場騷亂到現(xiàn)在，“也就新建了一些房屋和公園，但之后還有什么？還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