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wǎng)專欄作者 沈逸】

有句猶太諺語，人們一思考，上帝就發(fā)笑。根據(jù)米蘭·昆德拉的闡釋，這源于這些所謂思考的人們，既看不清世界，也看不清自己。

近日，美國國務院國務卿政策規(guī)劃辦公室中國政策規(guī)劃首席顧問余茂春在加拿大智庫Macdonald-Laurier Institute主辦的在線論壇上發(fā)表的“高見”，完美地驗證了這個諺語，繼續(xù)適用于那些身處這個世界，但是頭腦堅定的留置在冷戰(zhàn)時期的“活化石們”。

當然，因為職位的不同，余茂春的發(fā)言讓人感到荒誕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之外，更多的是讓人感慨，這樣的人也能成為美國國務卿的中國政策規(guī)劃首席顧問，這個所謂冷戰(zhàn)后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大國，果真是在接近霸權的黃昏。

需要指出的是，余茂春并不孤單，這個從他參加的論壇主題就可以發(fā)現(xiàn)，這個聚焦所謂相關問題的論壇，探討的是“自由世界”（Free World）對北京所謂壓制香港舉動的反應?！白杂墒澜纭边@個提法，是一個暴露年齡的術語，一如已經(jīng)步入不惑之年的筆者，有關“自由世界”喚醒的第一印象，是老電影《英雄虎膽》里結尾的高潮劇情：新中國成立之后，繼續(xù)盤踞在大山深處的土匪頭子，張嘴閉嘴就是“自由世界”，“高貴的美國朋友”。

那時冷戰(zhàn)處于巔峰，冷冰冰的世界沿著所謂“鐵幕”分成兩個陣營，大量資源被投入軍備競賽，而美國民眾也在那個時候，專注于在后院挖具備核生化三防能力的防空洞。實話說，在2020年的今天，突然在網(wǎng)絡上看到一個論壇出現(xiàn)這樣的主題，真的有時空錯亂的感覺。組織參加這論壇，對今日世界的認知失調(diào)障礙達不到一定境界，還真沒那種心理素質(zhì)去進行此類錯亂的討論。

中國古語有云，物以類聚，除了論壇主題之外，余茂春的發(fā)言基調(diào)與核心觀點，也說明了他和美國史上最差國務卿蓬佩奧確實有“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的深厚淵源：喜歡賣弄一些他自己都并不了解的學理性概念，認為可以通過堆砌專業(yè)術語的方式，裝飾自身的學識，繼而兜售那些已經(jīng)過了保質(zhì)期的概念。

余茂春這番發(fā)言的核心觀點，就是“多邊主義”的基礎，是共同價值觀；因此，只有美國才有英國、日本、北約這樣的盟友，而中國在世界上是沒有盟友的。這里，顯然余茂春的理論出發(fā)點是所謂“以規(guī)則為基礎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借鑒遵循自由制度主義基本原理的國際關系學者約翰·魯杰有關國際制度中內(nèi)嵌的自由主義的觀點，展開一番看上去非常有道理的論述。

但是，作為一個典型的投機者，余茂春對理論的掌握，和他對形勢的判斷一樣，其實都是有偏差的，當然，這種偏差與蓬佩奧等非常像，就是活在自己認識和理解的世界里。且不說相對比較嚴謹?shù)难芯空撸鐔讨稳A盛頓大學的邁克爾·巴尼特（Michael Barnett）等，在2019年4月早就已經(jīng)提出，所謂自由主義國際秩序其實從未真的存在過；即使如伊肯伯里（Ikenberry）這樣認真探討自由主義國際秩序面臨危機的學者，也能客觀地指出，這種國際秩序面臨的首要威脅，就是2016年美國選出了一個叫特朗普的總統(tǒng)，以及這位總統(tǒng)及其身邊的班子進入白宮之后的一系列倒行逆施，正是這種倒行逆施，而非所謂中國的崛起，才是西方學者所說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面臨危機的真正原因。湊巧的是，為這種倒行逆施貢獻出謀劃策的群體中，就有一個叫余茂春的。想來，猶太諺語中的上帝，看到這，應該是忍不住笑意的。

其次，余茂春所列舉的美國的朋友，都是美國的軍事盟友，他們之間通過締結軍事同盟關系的方式，形成了所謂的“朋友”關系。對這些盟友形成的歷史過程有基本常識的人，都知道美國締結的軍事盟友，都是典型的不平等條約，美國以各種方式謀求最大限度的行動自由，以確保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以北約來說，《北大西洋公約》第五條，所謂的集體防御條款，是這樣說的：

“各締約國同意對于歐洲或北美之一個或數(shù)個締約國之武裝攻擊，應視為對締約國全體之攻擊。因此，締約國同意如此種武裝攻擊發(fā)生，每一締約國按照聯(lián)合國憲章第五十一條所承認之單獨或集體自衛(wèi)權利之行使，應單獨并會同其他締約國采取視為必要之行動，包括武力之使用，協(xié)助被攻擊之一國或數(shù)國以恢復并維持北大西洋區(qū)域之安全。此等武裝攻擊及因此而采取之一切措施，均應立即呈報聯(lián)合國安全理事會，在安全理事會采取恢復并維持國際和平及安全之必要措施時，此項措施應即終止。”

其中的關鍵是“采取視為必要之行動，包括武力之使用”，也就是美國的朋友被揍了，并不意味著美國“自動”還擊，而是“看情況再說”，這真的靠譜么？這真的是朋友么？

20世紀60年代，古巴導彈危機，美蘇做交易的時候，說從歐洲撤走中程導彈就撤走，和盟友半句招呼不打，看清了美國這種不靠譜盟友嘴臉的法國總統(tǒng)戴高樂，最終走上了發(fā)展獨立核力量以實現(xiàn)可靠安全保障的道路，這就是對所謂美國與盟國朋友關系的最好驗證：這種朋友關系的成色是低劣的，甚至不應該用所謂的朋友關系來粉飾太平。

當1991年蘇聯(lián)解體、冷戰(zhàn)結束之后，余茂春所謂西方自由世界共享的價值觀，確實迎來了一個高光時刻，同樣有國務院政策研究背景的福山教授，提出了著名的”歷史終結論“。但是，這種盲目的樂觀，很快被證明其實是不科學的，2020年4月初，法國《觀點周刊》采訪福山時，福山承認“新自由主義已經(jīng)死了”，當然福山仍然堅定地不認同中國模式，而是希望回到20世紀50-60年代的美國。

蓬佩奧和余茂春

余茂春還沒有勇氣面對這個現(xiàn)實，當然部分原因可能是，導致新自由主義破產(chǎn)的沖擊，即新冠疫情在美西方的失控，余茂春及其所效忠的國務卿蓬佩奧，當然還有本屆美國領導人，均做出了不可替代、無法被遺忘的“貢獻”。他大概率是沒有勇氣面對這個殘酷現(xiàn)實的。同時，這也是當今美國決策團體戰(zhàn)略貧困的典型表現(xiàn)，繼續(xù)困在既定的認知框架內(nèi)，無法自拔。

余茂春簡單地忘記了一個基本的事實，時代已經(jīng)變了，世界也已經(jīng)變了。對今天的世界來說，以針對特定第三方假想敵為存在基礎的軍事同盟，是一個不應繼續(xù)生存下去的物種。如各種材料充分披露的，美國通過軍事同盟關系形成的所謂朋友體系，是一種對美國單向有利的安排，是一種在某種程度上與紐約黑手黨勒索保護費機理相近的制度安排，這種安排存在的基礎，不是什么粉飾太平的共同價值觀，是美國通過尋找和塑造所謂外部敵人而散布的恐慌和焦慮。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余茂春確實用一種比較別扭的方式說出了一個基本的事實：像美國這樣，通過塑造外部敵人維持的朋友關系，或者說，軍事同盟體系，中國確實是沒有的。不是因為沒有價值觀，而是中國不需要，世界也不需要。真正的朋友關系，是建立在實實在在的對彼此核心利益的尊重，以及平等基礎之上的；今天的美國，到處退群，什么便宜都要占，什么責任都不擔，什么正事都不做，抗擊新冠疫情不去搞，擾亂全球協(xié)作卻孜孜不倦，真要說朋友，恐怕新冠病毒才是今天美國最好的“朋友”。

2020年8月4日，中國駐美國大使崔天凱在參加阿斯本論壇時，對美國發(fā)出了靈魂之問：美國真正的問題在于，是否已經(jīng)準備好和一個有著不同歷史、文化和制度，卻無意與美國爭奪全球主導地位的國家相處？和美國不一樣，中國沒有軍事同盟意義上的朋友，原因是中國不需要，因為中國沒有想和美國來一場集團對集團的世界大戰(zhàn)，去爭奪什么世界霸權；一如王毅外長在法國國際關系研究院演講中指出的，中美之間的分歧或者矛盾，不是權力之爭，不是地位之爭，也不是社會制度之爭，而是堅持多邊主義還是單邊主義，倡導合作共贏還是零和博弈。這才是目前中美關系面臨問題的本質(zhì)。

很顯然，上面的道理，余茂春是不懂的。

2016年競選成功的特朗普，非常崇拜1980年代富有傳奇色彩的里根總統(tǒng)。里根競選時調(diào)侃對手卡特，在演講時對聽眾表示：經(jīng)濟蕭條就是你鄰居失業(yè)了，經(jīng)濟危機就是你失業(yè)，經(jīng)濟復蘇就是卡特失業(yè)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對于當下的美國，如果真要實現(xiàn)所謂“再度偉大”，關鍵指標中，必然包括一項：余茂春以及蓬佩奧們，都失業(y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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