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2月29日于復旦大學經濟學院召開的“中國政治經濟學40人論壇”上，東南大學華生教授發(fā)表了題為《從管企業(yè)轉為管資本》的演講，以下為作者修訂的演講內容?！?

很高興來參加這個政治經濟學的論壇。我認為這個會開的非常及時。因為改革開放進入到了一個新階段，新時代，給政治經濟學研究提出了許多新問題、新挑戰(zhàn)。政治經濟學研究責任重大。我認真準備了一個長篇講稿。限于時間，我在會上只簡單地講立論的幾個要點。

1 政治經濟學研究的新挑戰(zhàn)

原來我給會議準備的題目是“公有經濟改革向何處去”，為什么是這個題目呢？因為之前關于對民營經濟的問題有一些爭論和風波，中央定調民營經濟也是我們國家的經濟基礎，也是自己人以后，很自然就會有一個公有制經濟的意義何在，公有經濟改革向何處去的問題?？梢哉f，從1980年代開始，我對公有制如何與市場經濟結合的問題就情有獨鐘。當時寫過好幾篇文章探討。特別是那時與同伴們寫的“中國：進一步改革的問題和思路”的報告，分上下兩個部分，第二個部分題目就是《微觀經濟基礎的重新構造》，這篇文章發(fā)表在1986年的《經濟研究》上，當時還獲得了孫冶方經濟科學獎。

這個問題為什么重要？因為所謂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主要就是搞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因而中國特色的政治經濟學想要成立，要被承認，要在歷史上站得住，不在于我們現(xiàn)在喊多少高大上的口號，而在于你能不能給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找到它的微觀基礎。沒有微觀經濟基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也好，政治經濟學創(chuàng)新也好，就都是建立在沙灘上的。因為你沒有基礎和根基，一陣風就吹跑了，直到這次看到開會通知的時候我還在思索這個問題，沒有基礎光喊口號是沒用的。

中國的改革開放很偉大，第一步已經邁出去，就是已經搞了開放型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但是，從理論研究的角度，我們要清楚，在馬克思那里，社會主義和市場經濟是絕對不相容的，因為馬克思設想的是社會占有全部生產資料，實行計劃生產和調配。馬克思做夢也沒有想過社會主義還搞什么市場經濟。因此，我們今天搞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是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根本性的顛覆和超越。這樣就有大量的理論問題和實際問題要回答，要解決。

東南大學華生教授在復旦大學經濟學院“中國政治經濟學40人論壇”上演講

鄧小平同志開創(chuàng)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以及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的成功，證明了市場經濟是可以被請回來的。這是一個偉大的突破。但是，這里的一個非常根本性的問題是，市場經濟回來了，它跟公有制怎么銜接？這個問題應當說我們探索了幾十年，還一直沒有解決好。計劃經濟的微觀基礎不能直接成為市場經濟的微觀基礎。就如過去農村人民公社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集體所有制，就只能適應計劃經濟，而不可能作為今天市場經濟的基礎。解散了人民公社，進行了土地家庭承包的改造等，這才為后來的發(fā)展和繁榮打開了通道。不言而喻，城市里的國營企業(yè)現(xiàn)在叫國有企業(yè)，當然也同樣存在這個改革和改造的問題。

2 國有企業(yè)不是市場經濟中公有制的主要實現(xiàn)形式

國有企業(yè)不是市場經濟中公有制的主要實現(xiàn)形式，這個命題一看起來似乎有些扎眼，因為我們天天講國有企業(yè)。其實仔細一想道理也很簡單。從理論上來說，如果國有企業(yè)這個形式就行，那我們何必用40年來探索各種各樣產權制度的改革？一會兒是股份制，一會兒是混合所有制，只要搞好管好國有企業(yè)就行了。

我們企業(yè)改革搞了四十年還在這里找出路，就是因為我們被國有企業(yè)這個特定的形式給束縛住了。其實中央在多次文件當中講過，公有制可以有多種實現(xiàn)形式。我們確實不必要在一種形式一棵樹上吊死。

從實踐上來看，由于大多數(shù)國有企業(yè)都已經進行了股份制改革，大部分國有資產已經進入了混合所有制企業(yè)。單一全民所有的國有企業(yè)實際上也不是我們公有制的主要資產和主要內容。現(xiàn)在全民所有制國有企業(yè)的好資產都進入股份制企業(yè)了，都拿去上市了，真正的優(yōu)秀資產全部進入了股份制，都變成多種所有制了。所以從實際情況來看，現(xiàn)在的國企也不是公有制的主要實現(xiàn)形式和主要部分。

3 國有企業(yè)不是社會主義的專利

對于國有企業(yè)的這個問題，為什么要多說兩句？國有企業(yè)其實完全不是新的東西，本來與社會主義毫無關系。不要說資本主義，幾千年前的農業(yè)社會皇權時代國有企業(yè)就有很多。中國兩千年前西漢就有鹽鐵官營。商業(yè)可以賺錢，朝廷就把它壟斷了。工業(yè)上也一樣，我們現(xiàn)在拍賣那些東西，明清的瓷器，上品都是官窯生產的，就是當時的國營企業(yè)。

所以，其實國有企業(yè)的歷史很長，出身也不好。近代資本主義興起了以后，國有企業(yè)在西方更是得到了廣泛的發(fā)展，二戰(zhàn)以后，國有企業(yè)在法國、英國在相當程度上已經成了經濟當中的主要部分，所謂國民經濟命脈差不多都是國有企業(yè)。我在英國的時候趕上撒切爾政府推進私有化，把航天航空、鐵路、水煤電氣等統(tǒng)統(tǒng)私有化，在那之前全部是國有企業(yè)。

所以國有企業(yè)本來跟社會主義沒有關系。恩格斯曾經辛辣地嘲諷說，如果國營就是社會主義，那俾斯麥的煙草國營乃至妓院國營，就都成了社會主義的先驅了。馬克思主義設想在無產階級取得了政權以后，全部生產資料歸社會所有，實行計劃體制，進行按勞分配，在這樣的社會主義社會中，根本沒有企業(yè)，當然也就不可能有國有企業(yè)。

我們受國有企業(yè)這個概念的影響這么大，實際上主要是從前蘇聯(lián)來的。因為前蘇聯(lián)把社會主義變成實踐的時候他們發(fā)現(xiàn)，雖然你可以消滅生產資料私有制，也可以消滅大多數(shù)的市場關系，但是如果不用貨幣商品關系這個外殼，連最基本的經濟核算都做不了。因為你只能統(tǒng)計一個個蘋果，一件件產品，都沒辦法加總。因此商品貨幣形式保留下來，需要用商品經濟的外殼來進行核算。這樣就有全民所有制的單位，就是全民所有制的工廠商店，也稱為國營企業(yè)。國家包不下來的部分叫做集體所有制企業(yè)。其實集體自己也沒有任何權利，全要聽國家的。集體的含義就是你沒飯吃了，國家財政是不管你不包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