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在新一季的《歌手》舞臺上，嘻哈歌手GAI（周延）改編了黃霑的經(jīng)典作品《滄海一聲笑》，在用Rap驚艷全場的同時，也點燃了眾人的懷舊情緒，塑造了《歌手》今年第一個刷屏熱點。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熟悉的歌詞唱出了快意恩仇的灑脫與豪情。而在豪情之下，又彰顯著“游民文化”的張力。

Gai（周延）在《歌手2018》上演唱由黃霑填詞的著名歌曲《滄海一聲笑》。

【文/觀察者網(wǎng)專欄作者 馮慶】

“游民文化”的觀點啟發(fā)了本文作者觀察以“江湖”、“義氣”為關(guān)鍵詞的當代通俗藝術(shù)經(jīng)驗。在進入“新時代”的中國，游民問題呈現(xiàn)出新的形態(tài)，但傳統(tǒng)的藝術(shù)形式和思想價值體系依然在發(fā)揮著一以貫之的引導作用。在編輯本文時，驚聞王學泰先生仙逝，本文在緬懷作為都市游民文化締造者之一的黃霑先生之外，也向這一研究領(lǐng)域的開拓者王學泰先生致以誠摯的悼念和敬意。

1978年9月，武俠巨匠古龍在《陸小鳳之鳳舞九天》中，寫下了這樣一個著名的橋段：

陸小鳳拿起桌上的筷子和碗，用筷子敲在碗上，高聲唱道：

“誓要去，入刀山！

浩氣壯，過千關(guān)。

豪情無限，男兒傲氣，地獄也獨來獨往返！

存心一闖虎豹災，今朝去幾時還？

奈何難盡歡千日醉，此刻相對恨晚。

愿與你，盡一杯。

聚與散，記心間。

毋忘情義，長存浩氣，日后再相知未晚。”

歌已盡，酒已空。陸小鳳放下碗筷，轉(zhuǎn)身離去。

“慢著！”西門吹雪隨著大喝聲站起，走向又轉(zhuǎn)過身來的陸小鳳。

西門吹雪沒有說話，他只是伸出他的一雙手。

他的手緊握著陸小鳳的雙腕，陸小鳳的手也緊握著西門吹雪的腕。

西門吹雪激動的輕輕吟誦?！拔阃榱x，長存浩氣，日后再相知未晚?！?

西門吹雪眼中已溫熱。陸小鳳放開西門吹雪的手腕，大步走了出去。

只聽陸小鳳的豪放的歌聲，猶自在黑夜中裊繞。

通過一首歌曲，陸小鳳和西門吹雪惺惺相惜的崇高情誼得到了傳達。歌詞中不厭其煩地出現(xiàn)“浩氣”與“傲氣”，讓武俠主題與從孟子的“養(yǎng)浩然之氣”到文天祥的“正氣歌”這一儒家傳統(tǒng)發(fā)生了關(guān)系?！笆囊?，入刀山”的凜然身姿，則投影出荊軻、高漸離易水送別的敘事原型。然而，相比起“壯士一去兮不復還”，“今朝去幾時還”與“日后再相知未晚”凸顯的是一種更為樂觀自信的情緒。這顯然與陸小鳳作為現(xiàn)代武俠故事主角必須具備的個人性情有關(guān)，也和更為明確的“情義”信念有關(guān)——友情與義氣是“長存浩氣”的基石。古龍用《歡樂英雄》等作品所要表達的，正是這一溫暖而堅定的江湖生存信念。

陸小鳳（張智霖飾）與花滿樓（張智堯飾）

其實，這首《誓要入刀山》，是黃霑于1978年4月為古龍小說改編的電視劇《陸小鳳之武當之戰(zhàn)》所作的主題曲。古龍深愛這首歌，所以在下一部作品中加以引用。之后數(shù)十年，這首慷慨悲歌獲得了華人聽眾的廣泛熱愛。在2013年的香港電影《掃毒》中，《誓要入刀山》貫穿全片，將古龍式的英雄義氣與現(xiàn)代正義警探的熱血和友情融為一體，升華了電影的主題，廣受好評。

七十年代以來，類似《誓要入刀山》的歌曲作品層出不窮，可見，“豪情無限”的審美品質(zhì)并未過時，依然具備強烈的藝術(shù)感染力。這或許是因為長久以來的英雄主義文藝敘事已經(jīng)潛移默化地進入到了中國廣大民眾的心靈深處。古龍、黃霑及其同時代的文化人都在其中深深浸染，自覺地延續(xù)了這份豪情，在通俗的抒情化敘事中樹立古今融通的人格標桿，創(chuàng)造出經(jīng)典的藝術(shù)作品，為當代人民的社會共同生活提供著別樣的啟迪。用黃霑的話說，這正是“豪放詞”基因在當代的自覺涌現(xiàn)。¹ 眾所周知，豪放詞等同于辛棄疾、劉過的慷慨意氣，等同于岳飛、文天祥的忠肝義膽，其背后則是有宋以來強烈的家國憂患意識和英雄擔當。同時，豪放詞又意味著蘇軾、黃庭堅式的個人超拔氣質(zhì)，是“大江東去”的灑脫和坦然。在以黃霑為代表的香港流行音樂人筆下，“英雄”與“風流”兩種氣質(zhì)涌現(xiàn)，共同塑造著“豪情”的不同面相，構(gòu)成了20世紀中后期華人文化中重要的經(jīng)驗記憶。結(jié)合香港當代都市價值觀的衍變，對這些經(jīng)驗記憶進行一番文化解碼，也就成了一項有意義的工作。